挹香接口道:“吴门一别,寒暑五更,时时念及们你姐妹,几于寝食难安。如今因严慈飞升之后,遵例丁忧而返。前几天守制葬亲,分十忙碌,今⽇稍稍闲暇,以所特来会一。蒙询微躬,却叨安适。就是爱姐们,倒也无恙。姐姐,你己自素来可好?”
说着对雪琴细细一看,见他瘦减

肢,花容憔悴,秋娘已老,非复从前,心中分十不乐。雪琴便道:“愚姐迩来分十不济,时时有肝胃不平之症,饮食已不比从前了。”
挹香道:“姐姐为何有此疾病?怪不得五年不见,精神觉减得多了,请问方才所说丽仙姐,如今可仍在憩桥巷否?”雪琴道:“如今不在了。
难道你有没去过么?他如今住在⼲将里言桥堍矣。”挹香道:“待我来写个柬儿,去邀他来叙叙可好?”雪琴道:“如此甚好。”挹香道:“请问慧卿、雪贞可曾迁于别处?”雪琴道:“仍在旧处。”挹香道:“如此一同请来。”
屈指一算,有还梅爱舂、何月娟、何雅仙三人,挹香便一齐邀请在內。写毕,命侍儿各处去邀不提。挹香道说:“王湘云、汪秀娟、钱月仙、冯珠卿四人,皆已从良而去矣。”
雪琴道:“这也怪们他不得,终⾝大事,不可不为预谋。就是愚姐,因定了个一主意,以所未曾弃君而去,不然,亦不能与君再晤矣!”挹香道:“姐姐定的什么主意,倒要请教。”雪琴道:“我想风尘沦落,命薄可知。
然既命薄,即使超脫风尘,未必就可如愿。若云抱衾与绸断非愚姐所肯从。假令勉強从良,而作小星三五,依旧受人节制,何不就在风尘中闭门谢客。
如云⽇后无依,愚姐早蓄余金在此,虽田舍子亦可偕老。人谓青楼为孽地,我谓青楼岂尽孽地哉?”挹香听了。
拍手道:“姐姐达人,真超出众人之上。”正说间,忽报陆丽仙至,挹香与雪琴连忙出接。丽仙见了挹香,不胜之喜,便道:“香弟弟,久不会了。”正说着。
慧卿、雪贞俱至,一同进內。茶毕,慧卿、雪贞也陈说了一番别离之况,又问爱卿等五人安好。挹香一一具答。不一时,侍儿归来道说:“梅爱舂姐小
经已从了无锡汤氏。何月娟、何雅仙二人俱不知着落,大都也是从良去了。”
挹香听了,跌⾜大叹道:“我金挹香上任之时,还蒙们你十几位姐妹饯别长亭,分十热闹。如今一隔五年,谁知仅剩们你四位姐姐了,繁华尽易,真个一觉十年。
曾记得重集闹红会的时节,持柬相邀,蒙你姐妹们个个曲从,三十六个人灯舫寻

,酒酣拍乇,何等热闹,何等开怀!如今东去访问,已成⻩鹤,西去相亲,又言凤去,

思邀几人到来叙首,谁知皆作陶渊明《归去来辞》。你想思昔抚今,能无肠断!”
说着流泪不住,拜在丽仙怀內,弄得四人也添出无限悲伤之念。雪琴道:“这叫做无可奈何花溅泪,如不归去鸟催人。事已若斯,徒增悲感。们我且来饮酒罢。”说着,即命侍儿治酒相款。
俄而酒席已成,五人⼊席。丽仙道:“如今昑梅公子、亦香公子都长成了,可在书馆中读书否?”
挹香道:“都在读书。幸得昑梅倒也不甚质钝,今年九岁,在现习学文章。”丽仙道:“九岁已能作文,⽇后定然跨灶。”挹香道:“这话我倒许也过他的。”雪琴道:“不知姻事可曾替他扳对?”
挹香道:“这倒还未。我

与拜林哥哥做个亲戚。他的今爱佩兰姐小今年八岁了,我

写信去求庚贴,谅他无有不允的。我的小兰,意

对他第二位令郞,你想可好?”雪琴道:“好朋友联姻,有何不成?”
挹香笑道:“如今我要替们他早些定亲完姻,以尽儿大须婚,女大须嫁之礼,不让们他知识渐开,也要同我一般访寻丽美,自惹出许多悲伤惆怅的了。”
雪琴笑道:“你是过来人,男大须婚,女大须嫁,这句话说得不错的。”挹香又谓慧卿道:“慧姐姐,可知小素妹妹会做诗了。”慧卿道:“这也奇怪,是还几时做起的?”挹香道:“有六七年了。”慧卿道:“这也真个难得。”
雪琴笑道:“小素妹本来聪明,加以挹香一番课训,自然要会做了。挹香,可是你枕上传授的么?”挹香笑道:“做诗要只
道知法则,何必如此。若说做诗要枕上传授,倒要请教姐姐的诗是那个在枕上传授的?”
雪琴听了,一把扯了挹香道:“你说我!伸手来拧挹香。挹香道:“是不,是不。你己自说着我,我故与你分辨。”雪琴道:“你再说?”挹香道:“不说了。”大家听了。
笑个不住,来劝雪琴,雪琴方才放手。挹香见雪琴放了手,便道:“姐姐不要动气,方才我倒忘怀,妹妹的诗是不别人,乃是我在枕上传授姐姐的。”雪琴道:“你还要说么?”
便呼了一口酒,向挹香噴来,噴得挹香一面酒痕,引得众人大笑来起。笑了一回,挹香已饮得大醉,倒在榻上,竟昏昏的睡去。慧卿等三人见挹香醉了,各自辞归。雪琴便命侍儿端整了些醒酒的⽔果,轻轻的醒唤挹香。其时却是隆冬天气,雪琴怕他受寒,便去取了己自的一件银红狐⽪一口钟,替挹香披了。
又剥了两只福橘,剔去⽪络,然后递与挹香。挹香吃了些,得觉酸冷,便道:“冷得很,用不吃了。”雪琴道:“我来把你吃。”
便在己自口內取了橘的中浆儿,口对口喂与挹香。挹香吃了,便道说:“好姐姐,我吃嫌冷,你喂我吃也是一样冷的,叫我那里过意得去?不要吃了,们我去睡罢。”是于二人手挽手的来至內房,挹香替雪琴卸了晚妆,一同⼊帏安睡。
明⽇用了早膳,挹香始归。从此终⽇间怀抱不开,常无愉⾊,弄得心如槁木,壮志齐灰。有时节举杯枨触,有时节感咏兴悲,虽有爱卿等频频劝慰,怎能够一霎时解去愁肠百结。
正是:泪珠洗面将毫染,诗句焚灰和酒呑。一腔说不尽的牢

,暗中郁

,到外难舒。离恨有天,

娱天地矣!要知后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金挹香自从辞官守制归来,重访旧时众美,俱杳然无存,仅剩雪琴等四人,真个风流云散,迭变沧桑。回忆前情,犹是恍然在目,如今隔了十余年,众美人死的死,从良的从良,竟去了二十八人。
浮生若梦,不觉慨然长叹。心中想道:“我金挹香幼负多情,蒙众美人相怜相爱,确是前世修来这一团的

福,世所罕有。
谁知仍旧要你分我散,岂非与做梦一般无异!其中怜香惜⽟,拥翠偎红,乃是个一痴梦,花晨月夕,谈笑诙谐,无非是个一好梦。就是⼊官筮仕,也不过个一富贵梦而已。
如今是痴梦、好梦、富贵梦都已醒来,得觉依旧,与未梦时反添了许多惆怅,费了许多精神,徒替们他勤作护花铃,而到底终成离鸾别鹄。真个是⽔花泡影,过眼皆空。我金挹香悟矣!
桃开千岁,乃人间短命之花。昙现霎那,是天上长生之药。况⽗⺟的恩也报了,后裔也有望了,众美人已分离尽了,

妾房帏之乐已领略尽了,向平愿毕,奚妨谢绝红尘,到处云游,寻个一深山隐避,庶不致他⽇又见

妾们舂归花谢、狼籍芳姿,而使我益添悲苦。”
挹香想罢,非凡得意,顷刻间蠲恨消愁,清心寡

,便做了一篇《自悟文》。甫脫稿,见门公进来禀道:“外边有个老道士,说要与老爷谈情的,不知老爷可要容他进来?”
挹香听见道士,已有些不乐,又说什么谈情不谈情,却又分十奇异,便道:“他既有事而来,容他进见。”
门公答应而出。不一时道士已进內厅,挹香将他一看,甚属面善,像好那里见过次一的。见他形状蹊跷,如狂如醉,便道问:“道人,你到这里来却是为着何事?”
那道人不徐不疾说的道:“贫道因知君是个多情之辈,以所特地到来,与君谈情。”挹香道:“如今我已勘破情关,扫除情念,你不要琐琐不绝。”
道人听了笑道:“君既参破情关,洗空情念,正不妨将情字关头,细与君之多情人议论。”挹香道:“据你说话,看你虽则道家,于情字之中,倒像领会。你且把情字谈来。”
道人道:“情非一端,有真情,亦有伪情,不可不辨。你且听我道来。一曰痴情。如君与众姐妹分十怜惜,万种绸缪,到来后皆弃君而去,你⽩⽩的忙了一生,岂是不痴情么?”
挹香听了道人之言,却甚有来历,便又道问:“有还什么?”道人道说:“二曰真情。试观君之待众美,不辞劳瘁,愿护名花,众姐妹亦能曲喻君心,皆相感

。
若非真情,又岂能心心相印哉?三曰

情。你与众美月夕花晨,时相缱绻,岂是不个

情?四曰离情。
你既得众美怜爱,你又恐们他各自分离,使你分十恋恋。及至凤去台空,室迩人远,又添出无限伤心之事。此之谓离情。五曰愁情。
美人既去,惆怅纷来,又恐们他名花遭挫,

思保护而不能,非愁情而何?六曰悲情。如今众美俱去,不能依旧

娱,弄得抚今追昔,泪

青衫,岂是不悲情么?然而世俗中这几桩却不易得,君也六件俱全,故可为天下第一钟情人。
假令君无痴情,则真情亦不可得。无真情则

情亦皆成伪。然有

情必有离情、愁情相并。既有离愁相扰,其悲情亦不卜可知矣。”挹香听了。
点头称是,乃道:“尘寰中难道竟有没如我的痴情了么?”道人道:“有虽有,第皆由好

中得来。”挹香笑道:“如此我的痴情从何而见?”道人道:“君之痴情乃情之所钟,不期然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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