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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米奇父母不愉快的婚姻,使他成为男人外遇的哲学家。乔琪亚孤独面对生离死别的荒原,内心的希望却仍如初蕾玫瑰奋力生长。“你很静,乔姬。你还在为我担心哪?”

 乔琪亚凝视她阿姨苍白的脸,强迫自己微笑。其实她是在想傅米奇,以及在他离开小屋之前,他所吐的那些亲近得出奇的话语。她实在应该告诉他,他对她的看法错了,即使不是说明一切,至少也要让他了解,占用她那么多时间的是她阿姨,而不是某个不存在的有妇之夫。她微蹙眉头,认知到他目睹父母亲的关系破裂,他自己对他父亲的爱和信任毁灭(看来显然是如此),一定非常难熬。可怜的小男孩…她猛然打断自己的思路,气愤地摇‮头摇‬。她到底在干什么,居然在同情一个认为她…?她懊恼地咬住嘴,不情愿地承认如果他看错了她,至少有一部分错在于她自己。

 她勉强注视梅姨的脸,看到她一脸倦容。掌中梅姨的手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冰冷。“乔姬,”阿姨疲倦地对她微笑“你不要…你不要担心。”

 梅姨停了下来,乔琪亚迫不及待开始告诉她有关花园的事,描述正在开放的那些新花,声音高扬,克制住心中的担忧恐惧。“不过你很快就可以自己去看了。你一康复到可以回家就…”她觉得她听见梅姨叹了一口气,脆弱的手指加紧握了她一下。她感觉到自已开始颤抖,爱与恐惧之情传遍她全身。

 总是这样,获准陪在她阿姨边的宝贵时间过得太快了,又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她边走向停车场边想到,有时候当她跟她阿姨谈话,谈花园,谈将来时,梅姨看她时那种深情关怀的表情令乔琪亚觉得彷佛…彷佛什么?彷佛梅姨知道而且接受乔琪亚不知道,或不想知道的某件事?

 当她坐进她自己的车子里时,感到寒冷、恐惧而颤抖起来。

 如同往常一般,当她如此受苦时,乔琪亚发现,控制恐惧和压力的唯一方法是尽可能拼命工作,好让自己的心力耗尽,不再去想理智告诉她存在,而她的心却拒绝承认的事实。

 一直到将近凌晨一点,她才承认她已经累得如果不停止工作,她可能就会当场睡着了。

 她曾向马伊坦承,能找到一家有足够的工作可以让她在家做的代理商,实在是她的幸运,但是马伊更正她的说法,坦白告诉她:“不,幸运的人是我,能有这样一位高素质又勤劳的代工。如果你想要比较永久固定的工作,尽管告诉我。”

 马伊知道促使她搬离伦敦的原因,不过她是很少数知道的人之一。梅姨是个很隐遁的人,在她的教养之下乔琪亚也一样,她不愿与他人谈论她阿姨的病情,彷佛拒绝承认这件事的存在,她就可以假装它并不存在。她自问,这是否就是她宁可让傅米奇相信她跟有妇之夫有染,而不愿承认事实的原因?记住,如果她有心理问题,那么他也有。他怎可根据那么薄弱的证据就对她妄下定论?那甚至根本也算不上是什么定论,傻瓜也看得出来,把那些事实加在一起怎么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得出他所得到的结论。显然他童年所受的创伤留下很深的烙印,就像她童年的创伤留给她对孤单的恐惧,没有任何一个至亲的人。

 傅米奇。她不稳地站了起来,把一个大呵欠了下去。她不该让他开支票给她。

 她该坚持立场告诉他她已改变心意,她不想找房客了。然而这又不是事实,她是想要找一位房客,她需要一位房客因为她极需要这份收入。她不想要的是傅米奇这样的房客,而且更糟的是,她猜测他十分清楚她的感受。尽管当天上午他在他们之间那场小对立中表现得那么亲切、幽默、可爱,很显然在那平易近人的外表之下,是个强悍、意志坚决的男人,轻松的外表包藏着钢铁般的意志。

 当她终于累得渐渐进入梦乡时,才想起她并没有告诉她阿姨有关傅米奇的事。

 明天,明天告诉她。不,已经是今天了。该怪罪传米奇!虽然她身心俱疲,但是令她气愤的是,他一悄悄出现在她的思绪中,不知道为什么,她所有的睡意便全都消失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睡眠短暂而且睡得不稳,睁开眼睛首先想到的,总是她的阿姨。这或许是她阿姨无法入睡的那几个星期的后遗症。当时乔琪亚不顾梅姨的抗议,陪她熬夜,跟她谈话,试图帮她克服剧痛。如今梅姨已在经验丰富的疗养院照顾之下,而乔琪亚自己却无法恢复以前安稳睡的习惯。

 七点还不到她就已经起而且吃过早餐了,或者该说是试图吃早餐,只碰了碰麦片就推开了。现在,她在花园里漫步,不顾清晨的水沾运动服的不适,停下脚步,端详一丛她和她阿姨去年秋天买来栽种的玫瑰绽开的蓓蕾。这些特殊的玫瑰老品种,是为了它们的香味而栽种,不是为了它们花朵的完美。当她注视着它们,仔细检查看有没有绿蝇之害时,她的喉咙因泪水而哽咽,却不敢放声哭出来。

 她回厨房拿剪刀和篮子,小心地剪下半打左右的蓓蕾。那是一时冲动的决定,一个当她小心地将蓓蕾放进篮子里时,令她的双手因内心情绪而颤抖的决定。她那么确信梅姨不久便能回家来亲眼观赏为什么还要剪下它们?她的下意识想告诉她什么?一时之间她差点将那些蓓蕾毁掉,把它们踩进土里,好让她忘掉那促使她剪下它们的强烈意识暗;彷佛她内心深处已经承认梅姨将永远无法见到它们自然绽放的样子。一阵剧烈的痛苦令她全身颤抖。不…那不是真的!当她全身紧绷,双臂紧紧环抱、企图抗拒强烈翻腾的思绪时,她看见一个人正越过草地向她走过来。数秒钟之后她才认出那是傅米奇,又过了数秒钟她才振作起来,忖度他在干什么。她没料到在今天晚上之前会见到他。

 他,像她一样,穿著一双运动鞋,因此她没注意到他接近的脚步声。他同时穿着一身暗的运动服,他简短地说明:“我大多数早晨都跑这段路,当我看见你在花园里时,我就想停下来问你,如果我今天下午把我的东西搬过来,你会不会介意?

 饭店需要我那间房间,他们希望我能在午餐之前退房…”

 她在心里计算从镇里那家高级饭店到小屋来的距离,乔琪亚心想难怪他的一身肌会那么结实,原来他有晨跑这种距离的习惯。

 没有什么理由他不能下午搬进来,毕竟她会在家,在工作,但是她却又想告诉他不行。她想要他做她的房客吗?现在她已别无选择,让自己的情绪阻断她极需的收入,将是一件愚蠢的事。她一直没让梅姨知道她为财务担忧的事,她要梅姨集中心力在对抗癌症上,而不是为她的甥女担忧。

 “老式的矮丛玫瑰。我祖母以前常种。”冷硬的话语令她吃了一惊。她注视着傅米奇,他正俯身细看最接近他的一丛玫瑰。

 他语调中的某种意味令她问道:“你跟她处不来?”

 他的目光锐利,注视她良久。“恰恰相反,”他告诉她“她是我童年‮定安‬的力量。她家,她的花园,一向是我家的情况失控时我可以逃去的地方。她是我父亲的妈妈,可是她从不站在他那边。我想她为他的拈花惹草,他的不忠于婚姻而深深自责。她独自将他养育长大。她丈夫,我袓父,在大战时死于一次勤务中。她在她的花园里找到很大的安慰,‮慰抚‬她因失去丈夫和因她儿子的过错而生的痛苦。她在我十四岁时去世…”

 乔琪亚不情愿地感到她的情绪,随着他没说出口的,随着掩藏在那平淡冷硬的声音之后,但她听得出来的痛苦而反应。“你一定非常想念她。”

 一阵长长的停顿,长得她以为他一定没听到她说的话,然后他以更平淡冷硬的声音说“是的,的确。想念到把她整座玫瑰花园全都毁掉…愚蠢、毫无道理的蛮行,令我父亲火冒三丈,因为这样一来我严重拉低了那栋房子的价值,那时候房子正要卖出去,也因此造成了我父母亲之间又一吹争吵。

 “我父亲当时正与一位‮妇情‬打得火热,这时候干扰到他绝非好事。我母亲和我能够根据他的情绪推测出他的恋情进展。当一段新的婚外情开始时,他大致显得温和、愉快。当热度上升恋情开始快速发展时,他会变得陶醉,而在美梦终于成真,两人打得火热时,则变得近乎心醉神、如痴如狂。接下去是一段有如嗑药的时期,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不管再怎么无意,横阻在他和他的望所需之间,让他无法集中心力在目标上,都要倒大楣。然后,在冷却阶段,他会比较易于接近,比较不会那么偏执,这时候一向是让他关注你的好时机。”

 乔琪亚默默听着,心里觉得很可怕,想要排除那平板、冷淡的声音所传达的话语中令人感到不愉快的成份:心知在那平淡的话语中一定隐藏着很大的痛苦和郁闷,不情愿地发现自己在同情他。

 他突然耸耸肩,彷佛正在抖落肩上的某种负担,声音比较轻快、比较讥诮地接下去说:“当然,身为一个成人,当然了解所有的婚姻问题都不只是一个人的责任。

 我想他们的婚姻关系破灭,我母亲一定也有她的责任,即使我小时候并不知道。当然我确实知道的是我父亲实在应该永远不要结婚。他是那种永远无法对单一个女人信守承诺的男人…”

 他倾身向前往她的篮子里看。“玫瑰…给你情人的礼物?”他的微笑充讥诮。“你这不是颠倒过来了吗?不是他才应该是送你玫瑰,以最浪漫的传统方式,将带着珠的玫瑰布你的枕头的人吗?不过,当然我倒忘了,他早晨是绝对无法到你这里来的,不是吗?他得回到他太太身边去。你想住在这个地方我并不感到骛讶。这是情人幽会的理想地方,偏僻、隐密,一个与世隔绝的秘密天堂。你有没有问过有关她!他的另一半,他太太的事?有,当然有,没有吗?你不可能不问。你祈祷他恢复自由之身,或是假装你对现状感到足,心怀感激地接受他所能给你的一小部份时间,相信有一天情况将会不同,有一天他将会自由?”

 “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乔琪亚气愤地抗议。“你不…”

 “我不怎么样?”他打断她的话。“我不了解?就像他太太?你们女人可是真会自欺欺人!”他转身离开她。“我是不是可以今天下午搬我的东西过来,或是这样会干扰…干扰到你的私生活?”

 “不,不会,”乔琪亚愤怒地说。“事实上…”

 “很好。那我三点左右会来。”他告诉她,人已经开始慢步跑向大门,动作自然轻松有如运动员。乔琪亚无能地盯着他的背影,怀疑自己有机会为什么却不采取行动,她不但大可以告诉他,他的臆测大错特错,而且可以告诉他,她已经改变主意,不想要他这位房客了。现在才希望她的反应能快一点已经太迟了,他已经走了。

 玫瑰的浓郁香味在她四周飘。她温柔地‮摸抚‬一朵蓓蕾。可怜的小男孩,当他失去他祖母时一定很凄惨。她非常能了解促使他毁掉她的玫瑰花园的情绪…悲伤、挫折。他一定感到非常孤单、完全被拋弃。要了解他当时的感受对她来说很容易。

 太容易了,当她朝屋子走去时她警告自己,想起了她现在要打交道的不是那个小男孩而是那个男人,而且那个男人对她下了一个非常错误、不公平的定论,所根据的是最最薄弱的联想,以及对她那么不充分的了解。

 后来,在她冲澡准备去探望她阿姨时,她想起了她要是在他初次提到他所谓的她的情人时阻止他就好了。她觉得良心不安,她应该那时候就纠正他。为什么她没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她是那种喜欢让别人看错她,好自怜一番,然后在真相终于大白时,享受观看别人尴尬的乐趣的人。不,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因为她怕跟任何人谈论她阿姨的情况,怕…怕什么?怕这样一来她可能被迫面对的一切?

 她的心脏开始烈跳动,熟悉的惶恐、绝望和愤怒感接踵而来…她猛然停住,拒绝让她的思绪继续朝这个方向前进。为什么?因为她知道,朝这个方向继续下去只通往郁闷与痛苦的荒原。毕竟,在她双亲去世时,她已经到荒原走过一遭。当时有梅姨帮助她,拥抱她,安慰她。现在什么人都没有了,没有人可以帮她,她会完全孤单一个人…

 当她下楼时,看见她剪下的那些玫瑰,一时之间她真想把它们全都丢进垃圾桶里。然后她想起了傅米奇平淡却非常生动的描述他如何摧毁他祖母的玫瑰花,克服了自己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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