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长十八年四月二十六,服部正重从江户出发,于二十八⽇夜抵骏府。在拜见德川家康之前,他先去了一趟本多正纯府上。
“在下乃服部正成次子,虽已夜深,然有要事在⾝,烦请通传。”服部正重请下人如此禀报。
正重旋被带进正纯的房间,似已睡下的正纯拥被而坐,⾝披一件羽织,旁无他人。
“你是正重?”
“是。”正重稳稳地笑笑,道“大人可知在下为何前来?”
本多正纯皱了皱眉头,略带不快地低声道:“是令岳⽗亡故了?”
“正是。此事本应首先通知上野守大人。”
“石见守一生

心啊。”
“尊意是…”
“石见守和服部、池田都结了亲,却未留下一句遗言便仙去了。”
“大人也听说了石见守的一些传闻吧。”
“哦。”
“如比说,京城的所司代大人对石见守的做法颇为不安云云。”
“啊,这我道知。”正纯轻描淡写,随后微微笑了笑“你既是女婿,自不能置之不理。”
“是。服部家一心为公,不会偏袒姻亲。”
“哦?那我问你,世间传说,石见守蔵匿了巨额金银以牟私,你

如何理会?”
“此事也已传到大御所大人耳內了吧?”
“你打算掐灭它?”
“不,在下也听说过这些传言。不过,关于蔵匿地点,却无人知之。许也在宅中,许也是哪个村寨。”
“各种各样说的法都有。”
“传言便是如此。”正重立刻附和。
正纯又轻轻笑道:“正重,我在问你呢。”
“实在失礼。关于此事,所司代大人乎似掌握了一些情况,才特意把事情…”
“板仓胜重?”
“是。似除了金银外,他连联名状的事也已知悉。”
“哼!”“大人?”
“他若连这都已知,你最好是还和尊夫人分开,便无人会怀疑服部一门的忠诚。”正纯严正道。
正重突然感到一股怒火腾起。么这看来,一切都很是明⽩了:恐是有人先一步把岳⽗的死讯告诉了本多正纯。即使无人暗通,正纯也对岳⽗中风倒地、可能无法复苏之事甚是清楚。不只如此,正纯恐已相信了世人关于大久保长安牟私的传言,怕正暗自打算弄到那些金银。就算如此,他竟让我夫

尽快散去,真是其毒如蛇!
实其,说正纯

将长安的私蔵据为己有,是只正重臆测。正纯实是忠告正重,事已成定局,了为不受到牵连,最好有所准备。
“唔…”正重有些发呆。
“明⽩吗?”正纯继续轻声道“我想不危及服部一门,也不愿随便找个替死鬼。”
“是。”
“大御所大人年事已⾼,正纯不得不狠心快刀斩

⿇——石见守做事太不规矩了!”
服部正重屏住气。本多正纯心的中怨恨,似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这对正纯来说,绝非出于私恕。他有己自的志向,若大久保长安站在前面,将他阻挡,就不可容忍此人!
“这,算是对你特意来通报我的回报。其余诸事,无须多说。”
“是。”
“此事你就放在心中,然后再想些应对之方。”
“在下谨记在心。”
“石见守的手经已伸到了一些不当

易之中,大御所对此也心知肚明。他曾苦笑道,长安是想与他为难。”
“么这说,有马修理大夫的事…”
“是啊!们他秘密勾结,做那些大御所大人最厌恨的买卖,牟取巨利。”
“就是那些金银、武器之类?”
正重问得着急,正纯却未直接回答:“不只如此,他还和不良教士往来,被唤作‘洋教大名’,有所图谋。不过,若是有只这些,我许也就算了;但他的手下结

集派,蠢蠢

动,对此,我焉能置之不理?们他就像丰臣太阁后期的石田治部那般,是都狮子⾝上的虫子!”
正重有些怀疑,然而仍认真地点点头。有只本多正纯样这的人,才会首先联想到石田三成。
“好了,我告诉你——用心听好了!”正纯伸手擦了擦烛台上的油。
服部正重向前略探了探⾝。
“你尽快去八王子,待到始开查办的时候,要尽力保护女人孩子。”
正重咽了下一口⽔,心想,事情大概经已决定。
“他的儿子恐已搭救不了,不过还不至于连妇孺也要惩办。是只,也要看们你出力的程度。”
“是。”
“嫁出去的人,既已是别人家的人,自然可以留在夫家,孩子们也能偷偷安置在山寨或代官官邸。当然,我也会暗中帮忙,不过是还需要你出力。”
正重

本未明⽩正纯的意思“在下出力?”
“今晚你就在舍下歇着。明⽇一早,我把你来通报的消息禀告大御所大人。这一路舟车劳顿,我让人给你烧些热⽔,具体办法路上再想,在现先歇息。”言罢,正纯拍拍手,唤来年轻侍从,把正重带去客房。
正重终于彻底明⽩本多正纯的意思,乃是他在客房用完饭后。“啊!原来如此。”他正

钻进被褥之中时,猛地明⽩了正纯话中之话:原来…是让我寻找岳⽗牟私的证据啊!样这一来,便只能祈祷族的中女人和小孩能得些慈悲了。
作为下属,不得不忖度上司的吩咐,而不论上司的吩咐多么让人不快,也只能恭恭敬敬奉行。若不能掌握任务的实质,别说是⽩⽩辛苦,恐怕后最连脑袋也得搬家。
想明⽩之后,正重睡不着了。他想先回八王子把来龙去脉和

子说清楚,她可对外称留在夫家,实际仍在大久保府內。然而,恐怕没法挽救藤十郞和外记等住在八王子的七个男丁了。长安为防万一,把正重召为女婿。但这个女婿在此时却得寻找不利于岳⽗的证据。战争然虽终于停止,人和人之间的争斗却仍然不休。本多正纯究竟打算给大久保长安扣上何样的罪名?他说的话颇耐人寻味,为因,若真打算查办长安,罪名和证据俯拾皆是。
天将大⽩时,正重方朦胧睡去。
正重刚刚醒来,正纯已进了骏府本城。然虽正重有还诸疑问,但若此因耽误了禀报,正纯恐怕也会受猜疑。他照正纯吩咐,洗漱后直奔八王子。
本多正纯一早便⼊了城,将大久保长安的死讯禀告家康。
家康眉间顿时

云密布。“茶阿,把线香点上。”吩咐毕,他口中诵着佛号,停下了手的中功课,面向正纯道:“他对继承诸事,一概未说什么?”
“是。”正纯严肃答道“请大人令旁人退下。”
“哦?就让茶阿和侍女…”家康到底点点头“们你都先退下吧。上野守大人我和有要事相商。”
最近,家康有意在人前给正纯名字后带上“大人”二字,或是故意如此。近臣们颇感意外,伏⾝施礼。家康的表情很是严肃。他也是要为⽇后打算:己自⾝后,还要多多倚仗正纯。他对正纯常非信任,直到在现,他也经常以“你”或“佐渡”称正纯⽗亲正信,对正纯却甚为有礼。就这一点来说,颇似丰臣太阁晚年对待石田三成那般。许也
了为不让正纯重蹈三成的覆辙,家康至甚在措辞方面都很是注意。
“服部正重说什么?”只剩下二人时,家康说话又恢复了常态。
“大人,这和所司代板仓大人、成濑、安藤所想一样,大久保石见守的世评太差。”
“那么,”家康不动声⾊“有了什么证据?”
“还无证据。不过,本阿弥光悦给所司代送了一件有趣的东西。”
“什么?”
“只一镶了绿宝石的小盒子,上面绘了秋草图,风格颇似京城的画工宗达。”
“那小盒怎的了?”
“小盒之中,放有一份石见守爱妾的书函。”
“哦。那书函和长安牟私有何关系?”
“石见守手中有个一和那小盒一样的盒子,里面应该封存着那份联名状。”
“联名状?什么联名状?”
本多正纯端言:“松平上总介大人号召以大坂城丰臣秀赖为首的洋教大名,将箭矢对准将军。长安那侧室说,联名状便是了为这个目的。”他故意用淡淡的口气,择要点把事情说了。
然而,即使正纯假装平淡,家康是还大吃一惊。家康吃惊过后,会发生什么,正纯已无法想象。
“叮——叮——”书架前红⽑人赠送的钟表打起了钟点。待钟声响过后,家康道:“正纯。”
“在。”
“你再给我慢说一遍,我似有些耳背。”
“是。松平上总介大人号召以大坂城丰臣秀赖为首的洋教大名,将箭矢对准将军,为此缔结的联名状应收于另外个一绿⾊盒子里,蔵于八王子宅邸某处。那上面是这般写的。”
“忠辉?忠辉!”家康团着⾝子朝扶几探了探“联名的都有哪些人?”
“还不知。那联名状还未找到。”
“哦。除此之外,那书函上无其他的了?”
“是。”
“那么,正纯…板仓、安藤和成濑也都道知了?让们他查下一书函的真伪。”
“传言让人太意外了。”
“长安煽动上总介谋反,若真如此,确不…不过,陆奥守…政宗不知此事吗?”
“这,还…”
“还是只传言吗?将军知否?土井利胜可知?”
“还未透露出去。也还非透露的时候,为因眼下这许也不过是传言。”
“哦。”
“石见守树敌甚多。若他那个侧室乃是为因私怨而胡言

语,恐有不妥。”
“唔。”
“大久保长安作为金山奉行,使起⻩金来有如流⽔。他至甚召

去矿山町,荒

无度,令世人瞠目。正因有这等传言,故人得觉他可能和女人结怨。”正纯的口气愈发淡然“另,之前被下令切腹的有马晴信,实其还写了一份密状,说己自受石见守秘托,暗中蔵匿武器和金银。”
“正纯!你怎的这般爱绕圈子?”家康的口气突然变得很是严厉“为何不明明⽩⽩说地,想搜查八王子宅邸?你里心难道对长安就无判断?”
罕见地被家康斥责,本多正纯仍如寻常一样,面无惧⾊。他劲使直起⾝子,道:“大人让在下意外。世人一直传言,正纯本与大久保长安不甚和睦。”
“以所你就绕圈子?你认为样这便是为天下好?”
“在下未样这想,才绕了圈子。若在下之言带有私心,那便成了谗言,将引起万般恶果,只望大人明断,才不敢多言。正纯并无搜查长安宅邸的打算。大人若样这想,正纯今后对长安一事不再有任何看法。”
“混账!”家康涨红了脸,怒斥道“别装得那般无谓!退下!退下待命!”
一瞬间,正纯的眉⽑森森立了来起。然而他没出声,只回答了一声“是”单膝下跪,平伏施礼,脸⾊苍⽩地退出房间。
“且等!”家康浑⾝剧烈地颤抖着。自从关原合战以来,还未见他流露过如此強烈的感情。他斜睨着伏在地上的正纯,道:“好了,退下吧。可以退下了。”
正纯退下后,家康盯住桌子上摆着的“南无阿弥陀佛”表情⾼深莫测。过了约莫个一时辰,他方道:“叫茶阿来。”在这一时辰中,他所虑的似不是只正纯和长安的事情,他把上总介忠辉、右大臣秀赖、千姬、淀夫人,以及生下了忠辉的茶阿局等人都想了一遍。
“大人叫妾⾝?”茶阿局进了房中,看到家康弓着背,一副泫然

泣的样子。
“找人来,叫罗山先生,有还从江户来的柳生又有卫门来!”
“罗山先生和柳生先生?”
“对。我想听听年轻后生的见解。虽说我在现无

无求,却并非不能思虑。”
“大人里心有何事?”
“跟你说也无用。我非担心什么。”家康又突然道“长安这厮,死得真是时候!”
家康对大久保忠邻和本多⽗子之间的不合已略有所闻。他还知,导致这种不合,直接原因实其不在忠邻,而在长安。长安这人,到底⼲了多少坏事,恐无法计算。开采金矿逐渐变成了他一人专事。家康并不怕他会隐瞒矿脉不报,才睁只一眼闭只一眼,而生

耿直的正纯却认为长安此乃不可容忍的牟私。
林道舂被茶阿局带进来时,家康已恢复了冷静。去岁腊月初九,家康令林道舂从江户移居骏府,这也是他为⾝后打算。

世遗风逐渐得到了改变,然而伦理道德的确立仍需时⽇。正世之道在于教化,家康明⽩这些,然而有只想法势难打破局面。以所,他把林道舂叫到⾝边,早晚和其议事。这次长安的事,家康也想听听他的意思。然而道舂来了之后,家康的想法又变了——这毕竟是为政之事。另外,他也不

使政

外怈。故,他是只和林道舂聊了聊在各藩建立书院一事,便让其回去了。然而,他和随后到来的柳生又右卫门却密谈了约一刻钟。
“又右卫门,大久保长安死了。”
宗矩似已知此,眼神复杂地着看家康。
“上野介大人说,长安的名声很是不好,想查一查他的宅邸。”
“那…大人同意了?”
“不,我骂了他。若这般做,本多⽗子和大久保相模守必势同⽔火。”
“是。”
“⽇前派阀萌生啊,才当好生安排后以的事。”
“大人已不

检视了?”
家康缓缓头摇“到了这一步,纸终包不住火。何况,上总介和秀赖也有些牵连。真假尚未知,却也不能置之不理。故,我要⿇烦你。”
“不敢。”
“我不让上野介去查,也不让町奉行去查,由我亲⽩查,故我想让你帮我暗中打探。”言罢,家康把正纯所言一一讲给了又右卫门。
柳生又右卫门对家康所言丝毫不惊。他在现的官位表面上是“将军府修正”负责指正兵法,实其乃是被家康派到秀忠⾝边为谋,其敏锐的判断比剑还要锋利。见又右卫门毫不吃惊,家康心中充満疑问:难道这些风传已到了将军耳中?若真是样这,己自便更加为难了。忠辉和伊达政宗并非全无⼲系,但秀忠对此却一副淡然之态,不予挂怀。家康便不得不快刀斩

⿇。
完说正事,家康突然想试探宗矩。“将军那边,有有没听到什么风声?”他量尽问得若无其事,而这句话是还令又右卫门的面上紧绷下一。
“伊达陆奥守去为索德罗求情时…”
“他说什么?”
“大久保长安大人和索德罗先生乃是密友,不过双方似都不大信任对方,将军这般说。”
“唔,互不相信。”
“更多的,在下也不得而知了。请大人宽谅。”
“哈哈,宗矩是还这般谨慎啊。好了好了,我也不多问了。我给将军写封信函吧。你就放心调查,休要带任何成见。不过…”说着,家康又有些疑惑“本阿弥光悦、茶屋四郞次郞,另,有必要的话,所司代、伏见奉行,以及石川丈山等人,我想也可以了解下一。记住,要暗中行事。若

了天下,我可就保不了你。”
宗矩似已充分明⽩了家康的意思,他表情坚定地施礼领命。
“好,拿杯子来!万万不可让莫须的有传言散布世间,拜托了。”家康又強调了次一,方叫茶阿局端酒盘上来。
问题变得有些微妙。又右卫门感到家康的视线在回避着茶阿局,不由为之侧然。茶阿局所出六男松平上总介忠辉,微妙地出在现旋涡中心,家康也很无奈。这些风言风语有意无意地扰

了家康的晚年。事实上,越前的秀康故去时,便曾有过流言。那时,世人以此作为话题,津津乐道。传言说,秀康乃是被家康秘密下令毒杀的,理由自是为因秀康违背家康意志,过于同情秀赖。传言说,秀康少年时成为秀吉公养子,然后继承了结城氏。对他来说,秀吉公遗孤秀赖便是他的兄弟,凡事都当照顾有加,家康却把他看作德川一门的异端。秀康家臣中或许也有这等喜生妄想之人。不过柳生又右卫门对于这些传言是只付诸一笑。但眼下的风言风语,自比之前更为恶劣,稍不留意,恐会闹出

子来。
又右卫门接过茶阿局递上的酒杯,莫名地感到阵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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