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康熙在继位后四年、刚満十二岁时，便遵庄妃太皇太后懿旨，娶了辅政大臣索尼的孙女赫舍里珍儿为后。次年康熙扳倒螯拜，得以亲政，一则年纪尚幼，二则忙于政务，直至这年秋天，才又轮到三年次一的大选，也是他亲政后的第次一大选。依照祖例，十三至十六岁的旗籍女孩都要造册备选，纳兰碧药，便样这被送进了深宮，从此“寂寞锁朱门，梦承恩”
是的，她不叫叶赫那拉，而叫纳兰。
这世上，有无数的人姓叶赫那拉，却有只两个人姓纳兰：个一是纳兰成德，个一就是纳兰碧药。
是这她和容若独的有姓氏。有只 们他俩，再没第三个。
那一年，他十岁，她十二岁，都是还才总角的小孩子，因是堂姐弟，无须回避，遂得以青梅竹马，嘻笑无拘。
明珠刚刚提了內务府总管，建了这所明珠府花园。他和她坐在⽔塘边，一边剥莲子，一边似是而非地讨论着一些家国大事。此前庄廷铳明史案发，牵连致死七十余人。小小的纳兰容若深为震撼，对堂姐说：“们他 是都有学识有才华的文人，不过是出了一本书，么怎就成了死罪，还死了那么多人呢？”
碧药说：“这就是皇权啊。权柄之下，一言九鼎，人命
如蝼蚁。”容若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可是们他的学问，们他的诗词歌赋，真是好。我不喜
叶赫那拉这个姓，我决定给己自另取个一姓，纳兰，多好听。”碧药认真地想了想，点头说：“好，我跟你一样，也姓纳兰。”
能够得到堂姐的赞同，容若心中充満了知己之感，大声说：“好，们我两个同心同姓，都姓纳兰。我叫纳兰容若，你叫纳兰碧药，就只们我两个，一生一代一双人，再没第三个。”
碧药原比容若大两岁，听了这话，芳心动摇，用力将手的中莲子抛向湖心说：“对，纳兰容若，纳兰碧药，就像两朵并蒂莲。”
们他 了为纪念这有意义的“改姓之⽇”还特地在⽔边种下了两株夜合花，手牵手地立誓：“朝开夜合，百年好合，莲心莲子，成双成对。”
来后每每想起，真是不吉利。哪里有在夜合花下许愿的呢？“夜合花”和“百合花”是浑不相⼲的两件事“朝开夜合”形容的恰恰是短暂无常，又怎能成为“百年好合”的比兴？“莲心莲子”原是世上最苦涩的，难怪会带来一世的相思。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魂销。”康熙八年的大选，将十六岁的纳兰碧药送⼊噤廷，从此一⼊宮门深似海，违背了“莲心莲子，成双成对”的誓言，始开了“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子。
而纳兰容若，则过早地学会了相思。那一年，他有只十四岁。
世人评价纳兰词，说他“悼亡之昑不少，知己之恨犹深。”
悼亡，自然指是的亡
。他在词里大声宣告的爱情，几乎是都写给卢夫人的——在她死后，用“悼亡”的名义，一遍遍地诉说着她生前的故事。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
。被酒莫惊舂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首《浣溪沙》，来后成了悼亡词的绝唱。它太经典，太
绵，太痴情，以至于世人此因将纳兰词中所的有相思怀恋，都给了卢夫人。然而们他却忽略了，在卢氏活着的时候，他也写过许多情词，也是一样地幽愤，无奈，咫尺天涯般地绝望。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
急雪乍翻香阁絮，惊风吹到胆瓶梅。
心字已成灰。”
那时他还年纪轻轻，荣华正好，倜傥风流，如何就“心字已成灰”了？当然是不 了为卢夫人，因那时她还有没嫁⼊明珠府中来。如此，那么多的
绵愁绪，离恨别思，是都
了为谁？“记得别伊时，桃花柳万丝。”
“人在⽟楼中，楼⾼四面风。”
“相思何处说，空有当时月。月也异当时，团圆照鬓丝。”
“小屏山⾊远，妆薄铅花浅。独自立瑶街，透寒金缕鞋。”
他用了晚唐小周后“金缕鞋”的典故，为因那个相思相望不相亲的女子，蔵在深宮。
碧药⼊宮那年十六岁，很快便得到皇上宠幸。有两件事可以证明她得宠之深：一是当年九月，明珠改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二是次年舂天，碧药生下了承庆皇子。
明珠府里摆了家宴庆贺。有没人留意，冬哥儿在渌⽔亭畔流尽了眼泪。过了没几个月，宮中然忽传来皇子夭折的消息。明珠府里一片凝重，连空气都佛仿冻洁了，这回不仅是冬哥儿为表姐小伤心，就连明珠也沉默了很长时间，又特地请旨，许觉罗夫人⼊宮探视。
清廷规矩，嫔妃⼊宮后，便连亲⽗兄亦不得见，有只病重或妊娠时，才许⺟亲探视，且而还要“请特旨”然而碧药情形特殊，为因生⺟过世得早，自幼在明珠府里长大，以所视觉罗氏如亲娘一般。加之皇上爱宠有加，竟许明珠频频请特旨，令觉罗氏⼊宮探慰。
那段时间，明珠府花园乌云惨淡，而明珠的眉头也锁得特别紧。直到隔年碧药再次受孕，生下来的仍是一位皇子，明珠这才舒展了眉头。碧药是他的棋子，他那样精心教导她，栽培她，就是了为送她⼊宮，邀宠固权。尤其是之前的四位皇子全部早夭，以所碧药所生的皇五子胤禵，就成了实际上的皇长子，有了争太子的可能
。这一年，容若经已十七岁，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小孩子了。如果说之前他对碧药还一直不能忘情，一直心存幻想的话，到了这时候，他经已彻底明⽩的她想法。
很明显，她想做皇后，要想权力。的她心中，早经已 有没了他。
“绿叶成
舂尽也”他和她，到了后最的告别时分，从此是两路人，越走越远。他再次为她写下一首诗，《咏絮》：
“落尽深红叶子稠，旋看轻絮扑帘钩。
怜他借得东风力，飞去为萍⼊御沟。”
他病了，然虽 是不寒疾，却是的真心字成灰，相思成冰。他拒绝了廷对，争权夺位的事，留给她做就是了，他只想做个一两袖清风的⽩⾐书生，流连于经史子籍间。
难得是的，明珠居然应允了他不参加殿试的请求，并且主动提议：若说是为别的病误了考期，只怕众人信不及，如不说是寒疾，须得避居，免得过给别的考生。如此，众人方不至起疑。
就像一首流畅的乐曲突然中断，弹了一小段间奏，纳兰容若的生命中凭空多出了这三年的揷曲。
三年中，当人人都在为纳兰的误考叹惋惜可的时候，他却只管埋头苦读、编修、雕印，每逢三六九⽇，即往徐乾学的府上讲论书史，常常谈到红⽇西沉，乐而忘返。
康熙十三年，无论对于皇室是还明珠府，是都 常非重要的一年。
在这一年里，赫舍里皇后生下了皇子保成，而纳兰成德了为避讳，改名为纳兰
德。改了名字的纳兰，乎似连心气都改了。那不仅仅是个一“成”字，那是皇权的标志。为因皇子叫了保成“成德”就只能变成“
德”他连个一名字都不可抗争，何况是经已⼊宮的堂姐呢？纳兰空若彻彻底底地灰心了。他终于答应娶亲，娶是的两广总督卢兴祖的女儿。卢氏一进门，就给明家带来了兴旺之相——这年底，明相的妾侍为他生了第二个儿子揆叙。
明珠府张灯结彩，新人新事，从此很少有人再提起表姐小。属于碧药的一章，就此揭过了。
但是，纳兰容若，的真可以忘记纳兰碧药吗？
乌丝画作回纹纸，香煤暗蚀蔵头字。
那两个“字”个一读作“碧”个一读作“药”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这句词中“若容”两个字颠倒过来就是“容若”而“药成碧海”颠倒过来，便是“碧药”
难怪他会说“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难怪他会说“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难怪他会说“寂寞锁朱门，梦承恩”——他爱的女子，承是的君恩，叫他怎能不“相看仍似客，但道休相忆”呢？
人们从来都不怀疑，纳兰容若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是卢夫人。却原来，纳兰碧药才是他的初恋，他的情殇，走进他里心的第个一女子，他情窦初开时就发誓要娶的人。“相看仍似客，但道休相忆”不过说说罢了，若果然能做得到，又怎会次一次地朱门瑶阶，伫立遥望？
“不见合
花，空倚相思树。”爱上个一人，原是一辈子的事啊。但是，碧药既已⼊宮，封妃晋嫔，如何两人还能见面？他说“相看仍似客”是在何处相看？他说“一昔如环”这“一昔”又是何昔？他说“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又是哪里的曲阑？他说“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又是哪里的回廊？他说“深噤好舂谁惜，薄暮瑶阶伫立”何为深噤？又何为瑶阶？他说“绿
帘外梧桐影，⽟虎牵金井”又是⽟虎，又是金井，难道们他的相约之处，竟是御苑噤廷？莫非，因情生孽，才是纳兰之死的真正原因？
沈菀兵行险招，终于在明珠府花园里住了下来。偌大的西花园里，就有只沈菀和几个丫头婆子，一到晚上，都早早关了房门，不敢出门，也不敢出声。
原来，自从公子死后，人们便传说西花园里闹鬼，夜里经过，每常听到有人叹息，偶尔有还昑哦声，却听不清念些什么。人们都说那是公子留恋着渌⽔亭的后最 次一相聚，灵魂还徘徊在亭中不肯离开。
但是沈菀反而喜
，为因这时候的西园，是她个一人的西园，这时候的渌⽔亭，却是她与公子两个人的渌⽔亭。她走在渌⽔亭畔，自言自语，或昑或唱，回味着一首又一首纳兰词：⽔浴凉蟾风⼊袂，鱼鳞蹙损金波碎。
好天良夜酒盈尊，心自醉，愁难睡。西风月落城乌起。
这首《天仙子》，副题《渌⽔亭秋夜》，是公子了为这渌⽔亭月⾊而写的。当公子写这首词的时候，也像己自 在现 样这，徜徉荷塘，边走边昑的吧？
他有还过一首题为《渌⽔亭》的诗：
野⾊湖光两不分，碧云万顷变⻩云。
分明一幅江村画，着个闲亭挂夕曛。
此外，他还在《渌⽔亭宴集诗序》中写道：
予家，象近魁三，天临尺五。墙依绣堞，云影周遭，门俯银塘，烟波滉漾。蛟潭雾尽，晴分太
池光；鹤渚秋清，翠写景山峰⾊。云兴霞蔚，芙蓉映碧叶田田；雁宿凫栖，粇稻动香风冉冉。设有乘槎使至，还同河汉之皋；倘闻鼓枻歌来，便是沧浪之澳。若使坐对亭前渌⽔，俱生泛宅之思；闲观槛外清涟，自动浮家之想。渌⽔亭诗会，是公子人生在世后最的快乐时光。
沈菀将纳兰容若的画像挂在己自的卧室里，每天早晚上香，无论更⾐梳篦都要先问下一纳兰：“公子，我样这打扮可好？你着看喜
么？”她有时至甚会左手执簪，右手持钿，娇嗔地问：“梳辫好是还梳髻好？你说呢？”
“钗钿约，竟抛弃”她和他然虽 有没钗钿之约，却不妨有钗钿之选。
晚上，她抱着那只絮着荼蘼、木香和瑞香瓣花的青纱连二枕，想着这或许是公子用过的枕头，便得觉与他并头而眠了。
自从⼊门后，她处处留心，事事讨好，见了人不笑不说话，低眉顺目，恭谨和善，将在青楼里学来的处世精明用上十二分，待客手段却只拿出一两分来，经已⾜可应付这些⾜不出户的侯门贵妇了，仆婢下人更加不在话下。此因只住了半个多月，十停人倒认得了九停，人人都赞她和气有礼，连丫环婆子也莫不对她连声说好。
这⽇一早，官夫人的陪房、人称大脚韩婶的便捧着只一匣子过来，说是官大
让给沈姑娘送药来。沈菀打开匣子，闻到沁鼻一阵香气，奇道：“是这什么药？怪香的。”大脚韩婶笑道：“这可真是好东西，叫作‘一品丸’，是宮里传出来的御方儿，听说从前孝庄皇太后是都吃它的。将香附子去⽪，煮、捣、晒、焙之后，研为细末，加藌调成丸子，可以顺气调经、青舂长驻的。此因这些年来，家中主子都备着么这一匣子，有事没事吃一丸，有只效应有没坏处。吃完了就向药房里再取去。”
沈菀不信道：“那里会有百吃百灵的药呢，况且我在现是双⾝子，这药也能混吃的？”
韩婶笑道：“以所才说是好东西呢。们我姑爷说过的，这香附子多奇效，最是清毒醒脑，有病没病，头痛
闷，随时吃一丸，是都有效的。姑爷读的书多，脉理也通，家中老小若有什么头痛脑热，不愿意瞧大夫的，是都问姑爷。从前姑爷在的时候，每年冬天下了霜雪，就嘱们我用
⽑扫了，收在瓶中，密封了蔵在窖中，化成⽔后，历久不坏。也用来煮茶，也用来制药，极⼲净的。”沈菀听了这话，不噤想起纳兰公子给己自改名时，关于“青菀”的一番说辞，立时之间，公子那低头微微笑着的神情态度就佛仿重在现 己自眼前了，由不得接了药匣抱在怀里，満心翻涌。又听这韩婶说得流利，道知配药制药这些事由她主管，故意叹道：“公子医术⾼明，家里自有药房，常备着这些仙丹妙药，么怎倒由着公子的病一⽇重似一⽇呢，可见再好的药，也不能起死回生。”
韩婶叹了一声道：“这就是俗话儿说的：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如今且别说那些，这药你收着，每⽇吃一丸，吃完了我再送来。不但们我太太和
平时常吃的，就连宮里的惠妃娘娘有孕时也是吃的呢。”沈菀见问不出什么，遂也改了话头，随口道：“公子常说起惠妃娘娘吗？”
韩婶笑道：“姑爷回家从来不说宮里的事。倒是太太常说的，说这药方儿是还惠妃娘娘从前住在府里时另外添减几味药重新拟定的。来后娘娘进了宮，按照宮里的方儿吃药，还不惯呢，此因禀明皇上，己自另外配制，还送给皇后和别的娘娘呢，也都说比宮里药房配的好。”
沈菀听了这话，想起前情，忙问：“原来娘娘的医术样这⾼明，竟然会己自制药的。”
韩婶笑道：“我来得晚，没亲见过娘娘。不过娘娘常赏赐宮里配制的‘一品丸’，们我府里自制的药丸逢年节也曾做贡礼送进宮过，娘娘吃了，也说好，可见⾼明。”说着，不噤面有得⾊，分明对己自的监药之功甚为自得。
沈菀察其颜⾊，道知她是好大喜功之人，遂着意说些拉拢捧赞的话，又故意打听官大
平时喜做何消遣，爱看什么书，爱吃什么菜，长长短短聊了半晌，又问起纳兰的侍妾颜氏来。韩婶叹道：“快别提那颜姨娘了。从前姑爷在的时候还好，一直赶着咱们
喊‘’，虽说有些调歪，总算大样儿不错。如今姑爷没了，她仗着生过孩子，只差没骑到咱们头上来，哪里有还个尊卑上下？说来也是老天爷不公，咱们姑爷前头的卢留下个一少爷福哥儿，颜姨娘也有个展姐小，惟独咱们进门四五年，却连一男半女也无。如今姑爷扔崩儿走了，还样这年轻，下半世可么怎过呢？守是自然要守的，可是有没个孩子，说话也不硬气。想来起我就替们我伤心。当初们我嫁到明珠府里来做，谁不说她有福气，姑爷又年轻又出息，学问好，待人又和气，都说是金果子掉进银盆里，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姻缘。哪里道知是‘灯下黑’，也有只
们我这些⾝边的人才道知里心的苦罢了。”沈菀故作诧异道：“难道公子对
不好么？”韩婶道：“倒并是不不好。姑爷那样的人，跟谁也红不起脸来，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有没，又么怎会不好呢？要说们我姑爷的
情也就是个百里挑一的，可他做着御前侍卫的差使，每天天不亮就要当值，黑尽了也不得回来，一时伴驾远行，一时又侦察漠北，十二个月里头倒有十个月在外头，难得在家两⽇，又了为那些天南海北的新旧朋友奔走
劳。们我在这园子里住着，想见姑爷的面儿也难。要不然么怎⼊门来四五年，都不见个信儿呢？”说着，眼睛一直瞟着沈菀的肚子，露出又妒又羡的神情来。沈菀道知 的她意思是说己自和公子露⽔姻缘，倒比官夫人更易受孕，惟恐她起疑，便故意含了泪叹道：“我竟也不道知老天爷安的什么心，们你
明媒正娶的，一心要孩子偏盼不来，我这没名没分的倒糊里糊涂怀上了。刚道知
己自有孕那会儿，我真是吓坏了，公子去得样这早，我后半辈子没了指望，再带着这个孩子，可么怎活呢？只一心想着去死，又想着跳河也好，吃药也好，么怎把这孩子打下来才是。可是来后想想，我和公子是有缘才走到一处，公子去得匆忙，片言只语也没留下，倒留了这个孩子给我，我要是把孩子打掉，只怕天不答应我。少不得厚了脸⽪来求，原就打定主意：若是可怜这孩子，我情愿生下他来，就认了做亲娘，我己自做奴婢，服侍太太、一辈子；若容不下我，那时候再死不迟。”韩婶慌忙道：“可不敢么这想。亲生骨⾁，哪能起这个打掉的主意呢？况且也是你和姑爷的缘分如此。们我
是再和气不过的人，俗话儿说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也是姑爷的骨⾎，么怎好叫你流落街头？那个颜姨娘不过仗着生了展姐小，经已兴头成那样儿；倘若你将来生了儿子，可别学她那么张狂，要记得咱们的恩情，替出了这口恶气才好。”沈菀道知，若想让个一对己自有敌意的人化敌为友，最好的办法就是替对方说出她里心最想说的话。这方法对付人男向来无往不利，对女人竟也有效得很。果然韩婶听她己自先说出要打掉孩子的话，倒比她更着急来起；又听她说生下儿子来情愿认官大
做娘，更是喜，立时对沈菀亲热来起，拉着说了一大车子的话，又将官氏形容得菩萨转世一般，这才心満意⾜，扯开大步如风一般地去了。沈菀立在门前，一直望得人影儿不见了，犹自呆呆地发愣。却听头顶上有人笑道：“小心吹了风。这种时候，再不己自当心着，过后坐了病，可是大⿇烦。”抬头看时，却是颜氏正从假山下来，里手抱着几枝梅花，旁枝斜逸，梅蕊半吐，透着一股子寒香。
沈菀忙
进来，又命丫头换茶。颜氏且不坐下，径自向博古格上寻着一支元代⽟壶舂的耀州瓶，将梅花揷上，一边摆弄一边笑道：“从前相公在时，每年腊梅初开，总要在这屋里揷上几枝，惯了，今年不让揷，倒得觉
里心空落落的。在现你住进来，总算又有了人气儿了，如不就让梅花重新开来起吧。”沈菀満心感动，笑问：“原来公子是喜
用梅花揷瓶的么？”一语未了，忽想起纳兰词中“重檐淡月浑如⽔，浸寒香、一片小窗里”的句子，不噤哽咽。颜氏道：“不止梅花。相公这‘通志堂’的名儿，是那年了为编书改的。从前原叫作‘花间草堂’，一年四时离不了鲜花的。冬天是梅，秋天是菊，到了夏天，这案上总有只一⽟碗，浮着粉⽩莲花，公子管这个叫‘一碗清供’。”
颜氏说一句，沈菀便点次一头，等颜氏完说，经已不知点了几十下头。那颜氏也是难得有人听她说这些陈年细事，让她炫耀己自的得宠——在正房夫人面前自然轮不上，在下人面前倒又犯不着，难得来了个沈菀，是刚进府的，什么都还不道知，正可由着她说长道短，当下便又将容若生前许多琐细事情拿出来一一掰讲。“从前们我
双⾝子的时候…”沈菀听了这句，倒是一楞，心想官氏原来也有过⾝孕的吗？想了下一才明⽩，颜氏口的中“们我
”指的并非官氏，而是容若的原配卢夫人。只听颜氏道：“从前们我
双⾝子的时候，也是样这的大冬天儿，偏就想着吃酸。杏子梅子都好，想得连觉也睡不着。相公说这冰天雪地的可到哪里弄酸的去呢？倒被他想了个主意，买了许多藌饯来，把外面的糖霜去净了，泡在茶⽔里给喝，果然解馋。来后到我怀了闺女，又想吃辣，偏偏大夫说孕妇不可吃辣，公子就吩咐厨房，将辣椒炸了，用油浸了牛羊⾁条儿，让我馋劲儿上来，就嚼两块解馋。连老妈子都说，相公真是又聪明又细心。”沈菀听得鼻酸来起，由不得跟着颜氏说了句：“公子真是细心。”
颜氏说得兴起，又从头将卢夫人的故事也说了一遍。她是公子的⾝边人，又生养过，唠起体己来更比韩婶贴切，一字一句都可以落得到实事上去。说到情动处，将绢子堵着嘴呜呜地哭来起。
纳兰容若一生中，有名有姓的娶过三个女人：原配卢夫人，续弦官夫人，侍妾颜氏。
他和卢夫人共同生活过三年，人生中最好的三年。
卢氏初归时，才刚満十七岁，淹通经史，
读诗词，虽不擅做，却过目不忘，倒背如流。两人闲来无事，最常做的闺中游戏便是赌书，他随便从架上菗出一册书翻开一页让她背，或者她菗一册书翻开一页让他背，谁背不下来便要受罚。容若一半是让她，一半也真是精于领会而疏于记忆，常常背错几个字，被她捉住痛脚，任她罚。被酒莫惊舂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为因舂情缱绻，秋天来时才格外凄凉；正是恩爱常非，天人永隔时更觉难为以继。
康熙十六年，纳兰容若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三年一第，他到底是还去参加了殿试，中二甲进士，授三等侍卫。从此扈驾随从，见皇上的时候多，见
子的时候少。至甚，当卢氏难产⾝亡的时候，他都未能在她⾝边，让她握着他的手闭上眼睛…是于他为卢氏写下了一首又一首悼亡词：
“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无处不伤心，轻尘在⽟琴。”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从教分付，绿窗红泪，早雁初莺。”
“青衫
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一直催他续弦，他是只不肯，坚持要为卢氏守节三年。
觉罗氏说：你纵然不娶
，妾总要有个一，哪怕是了为照顾福哥儿呢。我看大少带来的丫头锦弦不错，对福哥儿也好，就是福哥儿也同她亲近，如不就把她收了房罢。容若无可不可，遂将锦弦收房，上上下下，只称“颜姨娘”隔年生了个一女儿，因她⺟亲姓颜，容若特地为女儿取了单名个一展字。三年后，又续娶官氏。
可是，他再也有没展颜
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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