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羽向文靖道:“你去溪边取四十六颗鹅卵石来。”
“⼲吗要么这多?”文靖嘀嘀咕咕,“三十六颗不行么?要不四十颗,凑个整数?”公羊羽对这小子耍贫嘴颇为恼火:“少给我讨价还价,小心我一脚踢你去过。”抬腿作势

踢。
文靖口中又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到溪边用⾐服兜了如数石子过来。公羊羽取了一粒,在手中掂掂,然忽屈指弹出,石子带着厉啸,没⼊林中。只听林子里出发一声尖叫。文靖听出是那少女的音声。原来她不死心,想看看公羊羽究竟弄什么玄虚,一直屏息躲在灌木丛里。公羊羽这粒石子从她头顶擦过,打散了的她发髻,吓得她魂飞魄散,拔腿就跑。
“死穷酸!”她跑出老远,才破口大骂,“乘人不备,真不要脸。”
“你还在聒噪,小心这下一让你脸上开出花来。”公羊羽好似在她⾝边耳语,音声无比清楚。少女一惊,跑得比兔子还快。公羊羽笑了笑,将四十五枚石子摆了个图案,向文靖道:“你认得这个么?”
“认得!”文靖憨憨地道,“不就是个八王么?”话才出口,突又惊叫道:“不对,这个…我见过,是这洛书的中九宮图。我在书上看过,玄音道长也说过。二四为肩,六八为⾜,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心,形如玄⻳。这九个数,不管横加竖加,是还斜着加,结果是都十五。”文靖难得有所表现,不噤自得洋洋,口沫四溅。
“不错。”公羊羽颔首道,“你既然道知,便省了我不少工夫。”他说到这里,然忽迈开步子,在溪边沙地上走了一遭,留下四十五个一寸来深的脚印,与石子排列的外形一般无二。他指着其中两个脚印道:“你从这里到那里,要走几步?”
文靖估量了下一,道:“五步!”
“非也,非也。”公羊羽头摇道:“我说要只两步就够了。”说罢“嘿嘿”一笑,不疾不徐,但出脚方位极是怪异,仅走了两步,便落在第二个脚印上。文靖傻了眼,叫道:“么怎会样这?”他连蹦带跳,使尽全⾝本事,仍然走了五步才到。“琊了!”他连连搔头。
“这就是我要教你的功夫。”公羊羽微笑道,“三才归元掌的

基——‘三三步’。我这功夫,以九宮图之义为基,穷天、地、人三才之变。与其说是门武功,如不说是门学问。”
“学问?”文靖不由得精神一振。
公羊羽道:“不错,就拿这三三步来说——与你功夫一般的人要走五步
的距离,你两步就能走到。别人要走三步的距离,你一步就能越过。”
“那岂不成了会‘缩地法’的神仙?”文靖来了兴致。
“不错,要只你能明⽩我这路步法的道理,在这四十五步之內,你就是神仙。”说到这里,公羊羽望向文靖,“你愿意学么?”
“这个自然。”文靖満口应道,但一转念,踌躇道,“不过,不会又要先练什么马步,举什么石锁吧?”
公羊羽头摇道:“修炼气力,乃是下乘的功夫。我是这上乘的武功,首重悟

。有没悟

,十年八年也未必能够⼊门;若悟

够了,个一晚上就够了。”文靖眉开眼笑,心想:“有么这简单的武功?要只不举石锁、站马步就好。”
公羊羽微微一笑,便以地上那四十五枚石子,演化“三三步”的奥妙。这路步法以九宮图的变化而变化。有些变化文靖前以也听玄音道人说过,在书上也看过,却有没想到如何用在武功上面,但其中更多的变化,却是公羊羽独出机杼,超越前人之作,文靖端的闻所未闻。不过他生来最爱钻研这种繁复的学问,越是深奥,他越是喜

,且而聪明颖悟,倍于常人。公羊羽讲了两遍,见他一点就透,心中也有些讶异,当下也不再多说,让他独自练习,自个儿打开酒葫芦,坐在溪边观看。
文靖第次一练这种用脑子比用气力多的功夫,新奇万分,推敲其中变化,端的如饮醇酒,越饮越觉滋味无穷。一时间浑然忘我,在河边飞奔不止。他越走越快,然忽间,个一趔趄,摔了个野狗抢屎,爬来起搔头道:“难道这一步错了。”说罢,他又走了一遍,甚为顺畅,但步子一快,又一跤摔倒。
“哪里错了?”他

着脑门沉思。
“步法倒是没错。”公羊羽将酒葫芦系在

间,缓缓站起道,“你错在自不量力——以你的武功

基,只能快到这个地步。一旦超过这个地步,就乎似学跑的婴儿,非摔倒不可。”
“是吗?”文靖甚感无趣。
“我说过,这‘三三步’是只⼊门的功夫,往上练去,三才化四象。有还“四四步”,“四四步”之后有还五五‘梅花步’,六六‘天罡步’、七七‘大衍步’、八八‘伏羲步’,练到九九‘归元步’时,才算是大成。到了那个时候,你便似鱼游大海,鸟上青天,不拘成法,随心所

了。”
文靖不噤分外神往,道:“我也能练到‘归元步’么?”
公羊羽打量他一番,笑道:“以你的

基,大概再练一百年吧。”
“一百年?”文靖苦着脸道,“我有只去西天佛祖那里练了。”
公羊羽哈哈大笑道:“你何必如此没精打采?我在你这个年纪,手无缚

之力,还如不你呢!”文靖双眼一亮,接着便露出

惑的神气,望着公羊羽。“实其,不论如何变化,都基于这九宮图。”公羊羽道,“不过,我既然和那丫头立下夜一之约,也没工夫教你太多。何况,仅仅靠这步法还不能胜她。”他踱了两步,缓缓道,“若论凌厉,‘黑⽔一怪’的功夫,只怕天下无人能挡,以所惟有批亢捣虚,才⾜以抗颉。‘三三步’是只“批亢"。若要‘捣虚’,非得三才掌不可。”他顿了顿道:“时辰不多,我传你三招掌法。”
“我不要练。”文靖悻悻地道,“练拳脚最累人了。”
“那可由不得你了。”公羊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恼,“那丫头万万不会放过你,你若要活命,非得练这掌法不可。”
“打不过可以逃呀。”文靖想法天真。
“逃?这‘三三步’只能原地打转。她着看你转,也能累死你呢。”公羊羽恐吓他。
文靖顿被恐吓住:“这倒让人头痛。”转念一想,忖道:反正再苦再累,也只得三招。想到这儿,便一口答应下来。
公羊羽将掌法演练了一遍,文靖看来,也不算分十稀奇,依样画葫芦,懒洋洋练了一通,也会了七八成。“这种掌法,就是三十招,我也学会了呢。”公羊羽看出他的心思,便道:“假如说‘三三步’是一张弓,这‘三才掌’就是三支箭。‘三才归元掌’最难的是不做这弓和箭,而是如何把这三支箭

出去。”
“原来还没完么?”文靖有些摸不着头脑。
公羊羽道:“‘三三步’然虽难,但要只你有些小聪明,也不难学会。但我这心法,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三才归元掌’处处离不开个一‘三’字,心法也分为三重。‘无妄识’与‘太虚识’太玄乎,以你的资质,今晚学会‘镜心识’,大概就不错了。”文靖听得一头雾⽔。“实其,说来说去,一言蔽之,这路掌法要害就在洞察敌手的心意上。”公羊羽道,“若是你能先行一步,看出对方的心意,你说会如何?”
“我就能先行逃命了。”文靖想也想不,随口答道。
“只道知逃。”公羊羽怒道,“你既然道知他的心意,难道不会趁机反击么?”
“反击?”文靖佛仿听到天底下最离奇的言语,指着鼻尖说,“你是说,要我跟那个臭丫头动手?不行不行,我和她打,有只死路一条…”文靖看公羊羽神⾊不善,忙把后面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但我么怎能猜出对手的心意呢?”
公羊羽道:“这就是你与众不同的地方。某些人天生就有一种洞悉人心的奇能,有人能从琴声中品出鼓琴者的心意,有人能一眼从字画中看出作者的心意,更有人能从招式中看出武学⾼手的心意。你在那个巴山客栈,是不对老夫的字画评头品⾜,大言不惭么?”
文靖目瞪口呆:“你…你都听到了?”
公羊羽笑道:“那是自然!自巴山客栈始开,们你一路上说的话,我可是一句不落,听得清清楚楚!”文靖脸⾊发青,掉头就跑。
“你去哪里?”公羊羽将他揪回来。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当什么淮安王。”文靖奋力挣扎。
“谁要你做什么淮安王了?”公羊羽奇道。
“你…你是不来抓我回去的?”文靖比他还要希奇。
“当然是不。”公羊羽冷笑道,“若你真要做什么淮安王,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文靖松了口气,但又不解地问:“你和⽩先生是不一伙吗?”
“当然是不,那小子一天大唱什么爱国之道,抱着临安小朝廷不放,不惜做那个狗庇千岁的奴才。哼,我早就不认他这个徒弟了。”公羊羽面如寒霜,望着星空,缓缓道,“说什么大宋江山,五百年前,哪有什么大宋?又说什么蒙古皇帝,嘿,一百年前,又哪有什么成吉思汗?蒙古人视人命若草芥,大宋那些官儿又何尝将老百姓当人看?蒙古人要的不过是他孛儿只斤氏的天下;大宋那个混蛋皇帝,也不过是要保他赵家的江山。依我看来,们他两家,不过是两条野狗争一

骨头罢了。”说到这儿,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只惜可了老百姓的

命啊…”
文靖听到这里,不噤张大了嘴,只觉这儒生的言语怪到了极点。半晌才道:“难道你是不宋人?”
“是又如何?”公羊羽道:“这大宋朝腐朽不堪,赵家小儿只顾着自个儿享乐,弄得兵不兵,将不将,奷佞宵小,横行朝野,忠臣良将,备受庒制,成⽇献媚取宠于外国,穷于搜刮于百姓。这种王朝,能苟延至今,已是个一异数。天下之士,为何还要为它洒⾎流汗?像⽩朴那种家伙,就算死一百个,保的也不过是群昅人膏⾎的蛭虫罢了。”
文靖听得头脑糊涂,但是还
得觉有些不对,便道:“朝廷然虽不对,但百姓却是无辜的。假如鞑子占了大宋,老百姓定一
有没好果子吃。我和爹爹在北方,就老是被乡里那些鞑子欺负。”公羊羽一时默然,过了半晌,缓缓道:“是呀,赵家的朝廷不值得一保,但大宋的百姓却是无辜的,我恨不能将那些昏君奷臣食⾁寝⽪。但杀了们他,却会给外族以可乘之机,鞑子杀人如⿇,这一仗打下来,不知要死多少百姓。但保住了这个大宋,也就保住了那个昏庸朝廷。们他又可以夜夜笙歌,纸醉金

,直到昅尽老百姓的骨⾎,弄得民不聊生。如此江山,保它何益?如此江山,如此江山…”他不断重复这四个字,失魂落魄,形同槁木。说了七八遍,然忽放声长啸,啸声

越,久久不绝,直震得林中树叶簌簌作响。一声啸罢,两眼中流出泪来。
文靖被他这一啸一哭,弄得手⾜无措,待了会一儿,才小心翼翼地道:“公羊先生,你…你没事么?”
公羊羽头摇道:“我没事,是只许多事情想不明⽩,我只想,为什么偌大个一社稷,千万生灵,成败生死,是总

于一人之手?董仲舒说君命得之于天,我一百个不信。难道上天也和临安那个皇帝一般昏庸不成?为何个一人有了权势,就要把他人踩在脚下?为保一人荣辱,不惜牺牲他人

命?为什么人与人,要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名利争个你死我活?为什么国与国,非得兵戎相见,⾎染⼲戈,把大好河山,变成修罗屠场?”说到这儿,他望着文靖道,“小兄弟,你明⽩么?”
“不明⽩。”文靖被他弄得一脑袋浆糊,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也不明⽩。”公羊羽苦笑,“这三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虑。想报国,但国已不国;想成家,却

离子散;想远离尘俗,放浪山⽔,却又搁不下哀哀黎民,结果只落得一生矛盾,惶惶不可终⽇。别人道知我显露的武功,但却不道知我心的中

惑。小兄弟,三十年来,有只你从我画中,看出我的苦恼呢!”
“但…但…”文靖比了比脖子,“鞑子喜

砍头的。”
“反正我当年立下毒誓,决不为天下的帝王将相动一

手指头。蒙古也好,大宋也罢,是都与我无⼲。”公羊羽瞅了他一眼,“你若有本事,就学⽩朴,甘当官府的奴才好了。”
“惜可我没本事!”文靖眉开眼笑。
“哼!”公羊羽冷哼道,“你要只学好了我的三才归元掌,还叫没本事么?天下都去得!萧千绝那几个徒弟又算得了什么?”文靖一愣:“真么这厉害?”公羊羽傲然昂首,也不理他,一副当然如此的模样。
“那…你多教我几天好了!”文靖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颇感爱好,当下涎着脸说。“那可不成!”公羊羽皱眉道,“我有还要紧事,为你这小子,经已耽搁了我许多时候!”
“什么事?”文靖奇道,“么这急!”公羊羽默然不语,望着漫天星斗,眼中流露出异样的哀恸,过了好半天,他才悠悠叹了口气,轻声道:“为何呢?为何?她为何躲着我呢…”
文靖奇道:“谁呀!”公羊羽⾝子微微一颤,怒目相向:“多嘴多⾆,与你何⼲?”文靖被他一喝,浑⾝发抖,噤若寒蝉。公羊羽又沉默半晌,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我是还传你‘镜心识’心法吧!能否领悟,就看你的悟

了。”
文靖心想:你的念头古怪,我多半领悟不了的。嘴里却不敢说。只听得公羊羽说了一通,大抵是什么去除杂念,宁静心

的吐纳之法。“萧千绝一派的功夫,千奇百幻,往往让对手眼花缭

,无从捉摸。”公羊羽道,“但武功然虽变化多端,出招者的心意有只
个一,所谓的变化不过是掩饰他的实真心意罢了。以所你须进⼊凝寂之境,‘以神遇而不以目视”,不要被眼的中变化所

惑,而要用你心中明镜映出他的本意来。要只能做到这一步,再厉害的武功,你也能从容应对,明⽩了吗?”
“不明⽩。”文靖说,“反正我万万不敢和们他动手的。”
公羊羽微微一笑,道:“你先坐下,以我传你之法,吐纳一回。”
文靖依言坐下,屏息凝神,吐纳数下,忽觉只一手掌按在己自的百汇⽳上,公羊羽的音声细若蚊蚋,在耳边响起:“你

基太弱,只怕难以发挥‘三才归元掌’的妙处,你我今⽇投缘,我将‘浩然正气’传于你,专心听好了。”一道热流从他头顶涌⼊,分流⼊四肢百骸,“走

矫,⼊肩井…贯通神阙、汇于会

…上行鸠尾,⼊轱辘关,温养⽟枕…膻中上行,双龙分流,斗于百汇,⼊于丹田…”随着公羊羽的音声,文靖体內真气鼓

,奔涌疾走,经脉酥⿇酸庠,诸味杂陈,但又无法动弹分毫,有只听之任之。当公羊羽说到“此法无所不包,无所不至,至

至大,是为浩然正气。”他才觉顶上一轻,但体內真气,经已自成气候,充盈活泼,流转不定,来去皆有次序,一时遍体畅和,分十舒适,竟然舍不得站起;真气九转之后,文靖灵光返照,智珠在握,混混沌沌,渐⼊无我之境。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文靖从⼊定中清醒,只觉气机充盈,浑⾝上下,乎似有使不完的劲力。举首四顾,只见明月西沉,四面悄然,已有没公羊羽的影子,只听远处隐隐传来歌声: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

虎,看孙郞。酒酣

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満月,西北望,

天狼。”
歌声清朗豪迈,佛仿一阵长风,吹过山林,渐渐远去,却袅袅不绝。文靖抬头望天,只见茫茫夜空,群星寥落,惟有西北天狼星,分外明亮。相传此星一出,必生战争。“这个公羊先生口口声声说大宋的是不,但听他歌声,却又有从戎卫国之意,当真人如其画,处处自相矛盾。唉,大概是他没遇上好皇帝吧?”文靖边想边站起⾝来,只觉两只脚又酸又⿇,几乎一跤跌倒,不噤自言自语道:“管他大宋蒙古,我是还早些回华山,省得吃那个⽩朴的苦头。”他一瘸一拐,向北而行,走了一里路程。路上树影婆娑,

森森有些怕人,忽而夜枭啼叫,文靖里心发寒,不噤缩了缩脖子。这时,背后风声乍起,只一⽩⽟也似的手掌,向他肩头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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